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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日早上6点,咚咚敲门响,做核酸。

因为到今晚就满5日,所以要做一个“三阴”,正常的话就可回家继续隔离。所谓“三阴”,之前没经历过,猜测是咽拭子、鼻拭子和肛……,所以还挺紧张的。

来的是一个女大白,在门口给我重重地刮两根咽拭子,然后说,进屋。

当时就菊花一紧,心想这这这合适么?

谁知她进来后,分别在枕头、毛巾、门把手等处各擦拭一根,然后问我电视遥控器在哪。

我:没看过电视,不知道在哪……

她就在鼠标上擦了最后一根,然后语气缓和了一些:等结果吧。

那一瞬间,我心里确实是感激的。首先菊花免罪了;其次,鉴于核酸检测时间就像数学猜想,什么时候出结果是个随机问题,所以他们也算是尽量安排早点做了。

果然到下午4点左右来电话了,说如果具备居家隔离条件的话,明天可以走了。然而我并不“具备条件”,所以踏实再待三天,这倒跟预估一致。

下午的时候,群里不少人要走了,不知谁起了个头,于是大家排队感谢“管理员”和“人文关怀”,大意都是饮食不错、感谢照顾、愿疫情早日被风吹走、你们也可以早点回家。

 

 应该

这是个问题,我需要心怀感激么?

整体逻辑没必要再推导一遍了,因为谁都不是自己想来的。

那,是因为不用付费?不愁吃住,至少不会冻/饿?基本日用品俱全,有需求(有限制的需求)打个电话就能送上门?抑或是人身安全得到极大保障——我甚至不上锁睡觉都可以,因为没人敢进来?

这些是感激的理由么?

哈耶克提醒说:“……这些人忘记了, 在把一切生产资料的所有权移交给郭佳时,就是把郭佳置于实际上其行动必须决定其它一切收入的地位。”

就像乌克兰被某大国置于“保护”之下几个世纪,还一度送它个岛,它应该感激吗?

有人会说,他们感激的不是机构而是“管理员”和“人文关怀”个体,他们确实工作辛苦。

有道理。但这依然是个主动或被动意愿的问题。人文关怀们并不认识我,我在他们那里只是3434。我若主动配合,便一起岁月静好,我若浑吝不清,便有请铁拳。

所以这不叫感恩,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。

 

重复

走了多少人,从“入住群”可以数出来。最多时160+,今日上午下降到百余人,而从下午开始,又复增加至150多。新来的人无一例外开始问什么时候吃饭,什么时候出去。每天都重复上演。

对了,19日接到疾控电话时心里登一下,生怕又是那位半夜一点让我转运、不服从就让派出所上门的女士。不过还好是个男的,也许我已不再算“高危人群”,他的心理压力小许多,所以口气不那么生硬,沟通很顺畅。

想来也是,人们在一件事情重复很多次之后,心性就会变得很硬。与其说是麻木,不如说他已找到最机械化最高效的模式,他经历了足够多,不会也不愿意再对眼前的案例产生波澜,或者共情。

就像那晚一点钟给我打电话的疾控女士。如果角色互换,想必她当时也是无论如何不很情愿的。但是对她来说,我只是其成千上万个电话之一,她的心性已足够硬,不会再有共情。

当然这可能只限于某个领域、某项工作,或者某个人,而对于其它人或事,可能依然显露本性。

然而,我曾经在经历过一段时间之后,发现自己的心变得很柔软,而且认为将来也不会再复生硬,但后来发现情况并不是这样。

别处的欢声笑语,声声入耳,如重锤在心。一记一记,慢慢敲硬。

 

 相望

所以有的时候,“柔软”被等同于脆弱,等同于开放了自己,献出了自己,使自己处于极度敏感而易受伤害的状态——这是每个人都不愿意但很难自控的事情。

民国的卢作孚——很厉害的人,但现在国内知晓的已不多。从其行事、行文风格来看,必是一个讷言敏行、严谨高效、刻板无趣的理工男(看《卢作孚文集》就知道了),但他却在安排38年武汉大撤退时,第一船让难民和阵亡官兵的子女先走。

“长河落日,溯流而航;号笛长鸣,迎向夕阳。虽有日机头顶轰炸,但孩童们于船舷高歌,一若不逝之希望。”

很难想象一个无趣的理工男,会做出这样感性、甚至罗曼蒂克的事情。但在2005年访其孙女卢晓蓉女士时,她却回忆说,爷爷生前对子女们的要求极其严格。

所以卢先生的内心应该是非常矛盾的。一方面正直刚硬,一方面又浪漫主义。所以后来他的悲剧,妄猜也与之有关:若是情理之中,自会软下心肠、产生共情;但当遇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之事,或者自认尽力了却被误解,则火气上头,宁折不弯。

平常人之间相处应该也是,有句话说“不做对方的差评师”,每每想及,颇为内疚。

人都是不愿意或者不擅长道歉的。我们不应该习惯于给别人挑错。

 

破立

周末还是无聊,到什么程度呢?看《龙之家族》看得昏昏欲睡,于是开始琢磨起给微信好友分组。因我不善于manage社交关系,也懒,所以平时好友加了就加了,而且尽量保留其网名——我觉得每个人给自己起的名字都很有趣,所以除非实在不好记的,不然都尽量保留。

然而这确实会遇到问题,比如当我想找某人时,却死活搜不出来;或者看到一个奇怪的新名字,不看聊天记录就不知道是谁(有的看了也想不起来)。

所以琢磨了下,至少分组会好辨认一些。其过程也很有意思,好多人我不得不停下来犹豫,应该分到哪组,应该分到(前)同事/同学还是朋友,是好朋友还是一般朋友?所以标签越设越多,有的朋友甚至“独享”一个标签。

反正通过这种“画框为牢”式的梳理,每个人都有了标签,当然有人可能打了好几个标签。在我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角落里,每个人(对我的)重要性就这样被定义了。

然后又琢磨着不对,分组的目的,是方便找人,但如果标签太细,我又不能一一记住的话,那跟保留其网名有什么区别?

嗯,人是太奇怪的生物,一方面追求终极的确定性,或安全感;一方面,时时刻刻推翻前一秒的决定——这两项都是世间纷扰的最大来源。

于是又有人站在逻辑的尽头,说:当你试图拒绝不确定性,那你就拒绝了生活的意义。

 (图:今天做的船)

 

所念

龙之家族为什么不好看?因为路数太熟悉了,还是宫廷争嫡、领主争斗那一套。不过看着看着想起《败者的美学》一书里对诸位大名们的描述,比如德川家康很胆小,但胆小正是家康的强韧武器,隐忍勃发,最终赢家。

但好像,人们并不是很喜欢他。

比较受喜欢的比如上衫谦信,虽然号称战神(从未尝得败绩),但从来也不想争天下,打赢了就回家继续待着。书中说他喜欢待在越后的不识庵法堂:“或许(法堂)类似胎儿在母胎时的状态,没有任何危险,也不用动脑筋下任何判断或命令,是唯然自乐的暗室。 ”

这倒是与我目前的处境类似,虽不是怡然自乐,但也算是安然。书里接着说:由这点可以看出谦信外表刚勇,但内心世界却如蜘蛛丝那般脆弱,只是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。

难道,越刚硬的人其实越脆弱,而看似胆小的人,却是最为强韧?我自忖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算成功者,所以这“败者的美学”倒是更适胃口。

最后以书里一段描述谦信的话结尾:

“如果把谦信这座如母胎的‘不识庵’法堂扩大,正是入冬后即形同陆地孤岛的越后国。住在雪国的人应该都知晓下雪时,雪会吸收所有声音,山城被深雪覆蔽,整个世界深沉闲静,杳无声息。而谦信始终死守在越后国的原因,或许正是这点。他真正想守护的是看不到狼烟、听不到战鼓声的冬之越后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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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飞

陆飞

38篇文章 27分钟前更新

媒体工作十余年,涉及国际、财经、文化等领域。 现侧重对产业和消费的分析与观察。 此外欢迎就各国历史、文化地缘、政治外交等话题进行交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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